碰瓷(微小说)

2020-05-03 00:19 浏览 2558 重庆 使用道具
大老远,明秀就看到一个人站在路中间拦车。另一个人倒在地上。为安全起见,他距离十多米就刹住了车。从车上跳下来走过去。
   地上躺着一个伤者,看样子是被车撞了,血流了一地。已经昏迷了过去。那个拦车的见明秀过来,咕咚跪下说:“大兄弟,求求你救命啊,我这个兄弟让那个倒霉的车给撞了,完了那车还跑了,真是缺了大德啦。求求你帮忙啦。”明秀仔细看了一下伤者,确实不轻,且已经流了太多的血。恻隐之心人皆有之,但他是过来人,他问:“咋不打120要救护车?”对方回说手机被撞坏了,并把手机让他看,开机都白屏。就在他接过手机的一刹那,他面前仿佛熟悉的一个身影,过去十年前的一场车祸,一下子浮现在脑海里。
   他说:“你放心,人我会帮你救,但是,你是不是也得给我一个解释呢?”那个跪着的人抬头细看了一会儿,忙不迭的说:“是小明老板,我们哥俩当年也是受雇于人,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儿,你大人不记小人过,先救了我兄弟,我就是当牛做马也会报还你的。”
   明秀本来就是个仗义脾气,虽说以往的事儿不那么容易过去,可这毕竟是人命关天,他不再追问,先用手机打了120,报告了方位,又帮助那个跪着的人一起用鞋带勒住断腿伤处止血。直到救护车到了,又陪着送去了就近的县医院,到伤者进了手术室,才放松下来,坐在走廊的长椅子上,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。
  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秋天,那时候明秀在他爸承包的井口做采购,从矿上回来,一溜大下坡。
   明秀的摩托刚拐过山脚,从对面两个骑自行车的工人冷不丁迎面向他撞过来,他猝不及防,刹车拖出一道长长的尘土,还是撞在一起了。
   两个骑自行车的人里面,有一个自己爬起来,一边嘴里骂着,一边去扶另一个。那个倒在地上的,头上的柳条盔摔到一边,耳朵和半边脸擦的血肉狼藉。呻唤不止。
   明秀晕了。他扶起摩托架好,然后帮着去扶倒在地上的那一个。凄厉的惨叫,令他毛骨悚然。唯一明白的是他撞人了。
   “大哥,”明秀问:“起来活动一下,看哪儿摔坏没有?”伤者痛的咬着牙:“不行,这儿疼。”他指了指右腿。明秀看他指出,鲜血正涔涔渗出。他坐的地方地上的土都殷透了一片。明秀忙说:“大哥,把裤腿卷起来,先处理一下。”“别动,看弄伤口里沙子。”另一个吼了一声:“还他妈傻站在这干啥?还不赶紧去截个车,上医院要紧哪。”明秀真的慌了,他哪经历过这事儿啊,他急忙向山下公路跑过去。
   这个破地方,正是两山中间的拐角,手机根本就没信号。他闹心极了。好不容易挨到山下,公路上空荡荡的,更叫他失望。
   突然,从拐弯处泛起一片尘土,一辆大屁股吉普车驶了过来。明秀可下看到了救星,马上迎上去,张开上手,喊叫停车。车在距离他不足一米处停下来,宕起的灰尘弄了明秀一脸。“你他妈的找死也不挑个地方,想害我吗?”开车的司机吼着跳下车来。明秀急忙赔不是说:“大哥,快救人,就在这山上,让我给撞坏了。”车里还有一位,看派头很绅士,探出头说:“大壮,做一回好事吧,谁也不知道摊上啥事?”
   两辆自行车扔到车斗里,那个没伤的骑着他的摩托,跟在吉普车后面,一路上明秀把自己的外套褪下来盖在伤者腿上,在那个伤者的呻吟声中,出了大山,来到市医院。
   明秀给司机钱人家不收,只好留下了联系方式。他在医院一顿折腾,伤者进了急诊室,他才感到饿的近乎虚脱。他先给他爸爸打了个电话,告诉他出事故的原尾,和现在市医院后,又回到急诊室门前。医生告诉他们,已经简单地做了处理,要到楼上去拍片,俩人又推上
   担架车一溜小跑上了二楼。
   等拍完了片,从二楼回到急诊室的时候,明秀就感到一阵阵头晕。那位受伤者的同伴见状叫来了医生,医生告诉明秀是血糖偏低所致,给他弄了一杯葡萄糖冲剂,他喝了之后,就倒在走廊的长椅上睡了过去。
   矿老板明泰接到儿子电话急忙驱车赶到市医院。经询问得知,儿子撞坏的那个伤者已经转院去了省城,因为膝盖粉碎性骨折,县医院没有这样的手术专家,又不能耽搁,只好让他们去了省城。明泰联系上了明秀的手机,明秀只是简单的回说正在路上,人很危险,就挂了电话,再打就关机了。火烧火燎的老明头这阵还真不知道咋办了,随后赶来的会计老翟对他说:“眼下不能盲目的追去省城,得听到明秀的电话再做决定。”老明泰也想不出啥别的主意,就在车站附近的一家宾馆住下等消息。
   明秀醒来时,正在一辆出租车上,那个受伤人坐在那个同伴怀里昏睡着。那个同伴见他醒来说:“对不起,时间紧急,县里的医院处理不了,让咱们上省里医院,我又怕时间长了出啥麻烦,就只好打车出来了,人家医院帮忙送上车,见你没醒,我就把你抱上来了。”从交谈中,明秀得知,这个人叫章品德,是做煤炭生意的,俩人去山上井口定煤,回来的路上,他的同伴牛千禧出的事儿。这时,明秀的爸爸打来电话,才说了几句,章品德就给他挂断了说:“现在一点准消息也没有,你也说不明白,等到了地方,有了准信儿,再打不晚。”然后就给他关了手机。明秀隐约觉得后脊梁一阵发冷。至于为什么他也想不出来。傍晚时分,车子开进了省城医大二院门诊大门。
   章品德拿着一沓报告和底片给明秀看:“你现在可以给家里打电话了。”他指着缴费栏里的一串数字说:“手术费住院费押金二十万,让他们先打过来,交上就手术。人家说晚了就不好处理了,弄不好这腿就保不住了。”
   老明泰接到儿子电话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,他这回听明白了,这要是不马上交钱耽误了手术,后果那简直是不堪设想。他和翟会计商量一下,由翟会计先去银行给明秀的卡上打二十万,然后,他买了去省城的车票。
   从老爸的钱打到卡上到交完费,明秀都是浑浑噩噩的,自己给家里惹了这么大麻烦,还陪护在这里,家里一定急死了。可又有什么办法呢?
   章品德端了两碗面条,推门进来:“哎,明老弟,手术还得一会儿才能完事,先吃点儿,别把你这个大少爷饿坏了,我没法和你们家交代。”明秀吃不下,他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和爸爸说。章品德吃完出去了,临关门时说:“吃完把碗给食堂送回去。”明秀又觉着一阵晕眩。他靠在床上的被褥上睡了过去。
   老明泰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,总算是到了医大二院。
   打听到骨科病房的位置后,急急忙忙的赶上楼去。好远,就见病房的门口挤着一群人,其中有个女人哭嚎着,撒泼打滚的诉说:“这可咋办呐?你这一辈子都成了废人啦。让我跟孩子和他奶奶可怎么活呀?”明泰挤进人群,看到了手足无措的明秀。简单的了解了情况以后,他大声说道:“都别闹啦,出这个事儿也不是谁故意的,闹能顶事儿么?”这些人见有人说话了,一下子都不吭声了,慢慢地围过来,其中一位自称是伤者老叔的人出来说:“啊,大伙先别嚷,让这位老先生把话说完。”果然,人们不再躁动,老明泰已经从儿子那里知道了大概,也知道这事儿不好善罢甘休。他说:“这位大兄弟,我看,你也是个面上人儿,这刚做完手术,是不是让受伤的这位好好休息一下,你们这么些人来这,目的都是为了自己亲戚好,谁也不想再有啥意外。可是,都在这儿也不是办法,影响医院里的正常工作和别的患者休息和养病。咱们出去先找一个住的地方,再慢慢谈好么?”这番话入情入理,自然把这些人说服了,就这样,老明泰领着一干人等出了医院,在马路对面找了一家旅店住了进去。
   一连几天,把个小老头折腾的两眼圈发黑,不过总算是达成了协议。即肇事者明秀在病人离院后,一次性支付给伤者补偿费五十万元,往后再发生一切伤情反复以及其他费用与明秀无关。两下里写了文书,医院也同意病人家属转回家乡医院就近治疗的要求,一场令明秀筋疲力竭的肇事案总算了解了。
   这一场事儿,明秀家里里外外加起来损失了八十几万,老头大病了一场。后来,矿上承包合同到期,明秀回到村里承包了几十亩山林,种植木耳和蘑菇。后来陆续有人说他遇上那个倒霉蛋是个专门碰瓷的,他不信,为这事儿他还专门去了一趟医大二院,当事的医护人员也还都记得说:“那个断腿的是个陈旧伤,至于那么些人闹事儿,他们也不知道咋回事儿,只知道后来转院走了。”明秀恨恨不已。
   鬼使神差,今天又叫他碰上了,不过,可不是明秀撞了他,他是让别人撞了。明秀心里不但没有雪恨的快意,反倒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怜悯。
  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,明秀又一路陪同到了市里的骨科医院。巧的是,这两个家伙又没带钱,明秀不容多想,掏了五千押金,先进手术室再说。
   伤者进了手术室,明秀和那个叫章品德的坐在走廊的长椅子上,他问他:“小明老板,你就不恨我们?”明秀点点头,又摇了摇头:“挺恨的,”他说:“后来我去过医院,也曾想过一定要找到你们。可是,今天看到你们,我反而恨不起来了,先不说这些了,你能说一下今天肇事车辆是个什么样子,牌照号码?”章品德摇了摇头:“小明老板,你是个好人,可是,我们帮着他们坑你那么多,你还帮我把我侄子送来医院,我要是再不说良心话,我可真就丧良心啦。”于是,他就原原本本把这些年他们这伙人所做的一些案子都说给明秀听。
   他们叔侄俩没差几岁,他比他侄子大了七八岁。从第一次他侄子被牛车翻了压断了腿,到他堂哥经人介绍把他和侄子送到这个团伙,已经过去十二年了。那一条腿也不知道真真假假的断了多少次,他都不忍回顾,这哪是什么工作?就是一个卖命换钱的行当。可是,一旦踏进去,再想不干那真的是太难了。他们不会放过团伙里任何一个成员,因为,每个成员都清楚着团伙的秘密,其中就有半路想退出的被他们弄没了的。这次就是因为他侄子说不想干了,才引发头头的杀机,刚才是明秀的车来得及时,不然,他们两个肯定不会活到现在。
   这段故事听得明秀血脉喷张,天底下还有这样残忍的职业。
   就在章品德侄子手术之后,明秀向公安机关报了案,不是为了自己损失的八十万,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不再遭受损失和痛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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